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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Fate][一士一/生前弓]末法之世 三

三次元略纠结,好久没更了,抱歉……这文不长,五月应该能平坑。

写作一士一,读作生前弓。私设满满,从一成视角出发,士郎走了红A线的故事。挺奇怪的一篇文,黑泥有,不甜。


10

 

从那以后,柳洞一成就习惯了等待。卫宫士郎的来访,是青灰色的单调岁月中,为数不多的惊喜。寂寥悠长的暮色里,少年时只觉枯涩难解的和歌,居然多了几分活泼泼的亲切意味:“日夜不离眼,梅花烂漫开,一时人不见,都变落花来。”

他顺便开始关注,之前总被忽略的国际新闻。不管能不能看到关于那个人的蛛丝马迹,他的心都悬在半空里,随着几千公里外的枪炮声一次次抽紧。

士郎出现得总是叫他猝不及防。有时遍身灰土,有时如释重负,有时还带着伤。最开始一成还会摇头叹气,没过多久就认命了,熟门熟路把这家伙安顿进他自己房间,皱着眉取来特意备下的药箱,和刚刚熬好的热粥。

士郎果然是天生的劳碌命,睡上一两觉就养足了精神,开始抢着干活,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好友聊天,边试着用不怎么够的调料,复原他在旅途中尝到的新菜肴。有时他会给一成带礼物,看似简单,背后却藏着一个个故事——

莹白纤薄的海螺壳,一路完完整整弄回来,可花了不少心思。放在耳边,依稀能听见壮阔的涛声。

一小根闪着绚烂虹彩的羽毛。那天下午在热带丛林里等猎物出现时,陪着他的只有不知名的雀鸟。枪声一响它就飞走了,留下这份“纪念品”。

在偏远小镇遇上的好心人,塞给他的花籽。“种出来的样子我见过,挺漂亮。那边气候跟冬木差不多,有空地就试试看?”

 

然而一成能感觉到,这种幸福脆弱得近乎虚假。士郎很少发自内心地笑,即便说的是温馨的趣事,他眼睛里也总潜伏着某种黑暗、遥远、悲痛的东西,好像轻快斑斓的故事表面下,有什么正纠缠着他,让他不得安宁。

这些珍贵的日子,在那家伙和自己眼里,都是不一样的吧,一成略带苦涩地想。它们对士郎,是久违的人间烟火;而对他自己,是向外面浩大世界敞开的一扇窗,也是小时候盼着过节般,惴惴不安的鲜亮期待。

也许为了不打扰来之不易的平静,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间桐慎二,和他居心叵测的来信。

 

11

 

这个夏天,卫宫士郎在冬木市逗留得格外长。“正好没什么活儿。”他笑得轻松异常,“就算是暑假了。”

和少年时没两样,他一清闲下来,就埋头于看起来怎么都做不完的修理工作。把长久无人居住的卫宫家打理得整整齐齐、焕然一新后,顺理成章地,他将目标转向了经常留宿的柳洞寺。

“手艺进步了好多呢。”一成轻松地斜倚在纸拉门上,看士郎驾轻就熟地对付去年下雪时宣告罢工的暖炉。如今他不必在自己面前遮掩使用魔术的痕迹了,一成高兴地想着,这或许是他与士郎的关系中,最可喜可贺的进展。

“嗯,这么住起来,就舒服多了。”短短几天里,他们里里外外检查着,把之前没在意的漏洞全部修好,热情得简直像在改造世界。与年龄不相称的阴云短暂地从士郎脸上散去,一成含笑望着他挽起袖子擦汗的模样,没来由地高兴起来。远离了后果难料的抉择与战火,好友身上温软家常的一面被再次激发出来,更接近他印象里那个勤勉单纯的少年。

 

整修工作接近完成的时候,一年一度的焰火大会如期举行,听说添了不少新花样,比往年还要令人惊叹。

“去看看?”一成在早餐桌上看似不经意地提起,立马得到了士郎的赞同。他始终没学会拒绝别人,就算不喜欢无谓的拥挤和冒险,照样不会错过多少同伴期待的热闹。

夜色无声降临,好戏却刚刚开始。两个人并肩穿行在喧闹的摊位间,空气里满是食物的新鲜甜香,和紧张的兴奋气息。

“真是的,又没捞到!”“唉……”捞金鱼的小摊前挤着六七个孩子,都扫兴地噘着嘴,一脸的闷闷不乐。这也难怪,摊主准备的纸网太过脆弱,力道稍一掌握不当就会弄坏,以为到手的猎物自然跟着逃之夭夭了。

“去看看?好久没玩这个了。”士郎难得活泼一回,跃跃欲试地钻过人堆,开始了“战斗”。好友严阵以待、全心投入的样子,长大以后,他还是头一回看见:刚才的轻松洒脱瞬间退去,嘴唇微微抿着,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,肩膀也绷紧了。稳稳当当地,他的手追逐着四处逃散的艳丽金鱼,舀、端、拦,轻灵刁钻得超乎想象。

一成看得入了神,他既可以理解又不情愿接受,同一双手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。士郎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无害少年了,此起彼伏的战争就像熔炉,在他身上淬炼出了逼人的寒意与锋芒。

“呀,逮到了!”“好厉害,又一条!”捞起一小缸五光十色的金鱼后,趁着摊主脸上还没有乌云密布,士郎果断收了手,公平地将“战利品”分给在他身后拍手欢叫的孩子们。一成笑着在旁边帮忙,似乎比士郎还要开心。

 

“这个挺不错,虽说……还是没你做的好吃。”一成尝了尝刚从小摊上买来的糯米团子,对士郎点点头。

“嗯,挺甜。”两人并肩走在深深浅浅的树影里,和周围的繁华欢腾保持着一段距离。因为没人注意,士郎也“嚣张”了起来,直接从一成手中的竹签上,叼走了个糯米团子。这样忘形的亲昵举动,他俩一起读书时,都没有几次。猜不到好友会“突然袭击”,一成举着竹签呆呆站在原地,居然有些不好意思。

“呀,快看!”士郎忽然停下脚步,抬起了头。一成顺着他视线望去,浓黑如水的天幕上,烟花卓然盛放,银红金粉烟紫翠青亮蓝,像是把一整年的热闹光彩都攒了起来,然后在短短几分钟里挥霍干净,就算知道后头等着的只有无穷尽的黯淡与冷寂,也会露出真心的灿烂微笑。

那一刻,他悄悄看向士郎轮廓柔和不少的侧脸,没来由地想起,很久前阳光充沛的午后,在旧书中无意翻到的句子:真美呀,请永远为我停留。

 

“后天就得走。”回柳洞寺的路上,两人还沉浸在片刻之前的美景中,许久没有说话。踏上染着凉意的幽暗石阶时,士郎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了:“能有这么长的假期,我很知足。”

一成猛地停住了脚步。他以为早就做好了准备,事到临头却依然丢盔卸甲。烟花散尽,淡淡的火药味缭绕在空气里,让人想起从未远离的战争和死亡。他们都逃不掉了,只要士郎还自觉自愿地泥足深陷,他就无法置身事外。

毫无预警地,他转过身抓住士郎肩膀,结结实实吻了下去。抹茶、焦糖、糯米与红豆的清澈甜香在唇齿间弥散开来,夹杂着令人悚然的血腥气。他没控制好力道,牙齿直接磕上了嘴唇,生疼生疼。

好像被他少有的失态吓到了,士郎先是一愣,很快冷静下来,安抚似的轻轻拍着他后背。这种体谅而节制的温情,越想,就越叫人恼火。

 

12

 

卫宫士郎有太多故事,不忍心告诉任何人。他只会向一成——除了这家伙,也没谁高兴听他那些傻话——说起,热带小镇空气中的蜜糖味道,水蓝色窗帘后艳丽到过分的天竺葵,还有,广场上神神气气歪着头,踱过来要东西吃的鸽子。

但是,突然弥漫开的刺鼻火药味,吞掉整栋温馨砖房的浓烟,尖利枪声惊飞鸽子时无望的怒火,这些都只属于他自己。

一次次在他人不能生还的地方幸存,或许正是某种卑劣的罪过。从被卫宫切嗣流着泪救下,到自愿选择与养父没有本质区别的生活,他始终被这缕幽魂困扰着,无法解脱。

他永远忘不了,那次成功的“清扫行动”后,在花园里发现的相簿。被脏水泡了个透,又落上了石粉和黑灰。摊开的这两页上,他们是多么幸福:三个孩子围着圣诞树哄抢没拆开的漂亮礼物,狗跃跃欲试地凑着热闹,几步外垫子上趴着的猫却一脸慵倦;白发苍苍的祖父母并排坐在花丛中的藤椅上,笑逐颜开地逗弄才出生的婴儿,还年轻的那对夫妻站在他们身后,目光里交织着羞怯和爱意。

可现在,照片上定格的那些笑脸——七口人,猫和狗——都躺在烧焦的房子和不远处的水塘里,血流干了,苍白的手紧抓着彼此,眸子空空洞洞,望向灰蓝色的天空。

这一切,都是因为他手里的枪,和配合得恰到好处的魔术。为了避免更大的灾祸,整个镇子从地图上消失了。哪怕不觉得自己有轻易裁断生死的资格,他还是会一次次怀抱着负疚感,机械地重复着杀戮。

他知道,自己亲手毁掉的,除了那些人的生命和希望,还有获得安宁的权利。察觉他有所隐瞒时,一成的落寞,和寒夜里等到他时,毫无芥蒂的温和笑容,他不是看不懂,却根本无力回应。

柳洞寺沉静的檀香与草木芬芳里,他越发清楚地分辨出,自己身上战争的味道。温热、粘稠、甜腻的腐烂气息,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来,无从摆脱。这种与渡鸦、秃鹰、鬣狗无异的味道,就是刻在他身上的放逐令。所有握在掌心的温暖不过是短暂幻影,他将永远在屠场、废墟、荒野间流浪,无家可归。

任何感情都意味着危险,对你,更对他。心底一个恶毒的小声音絮絮说着,然而,不知是出于坚定还是软弱,士郎将这声音断然赶出了脑海。

没到不得不告别的时候,对吧?他虽然明白,那一天终究会来,却还是徒劳地想抓住,最后一点稀薄而真切的暖意。

 

13

 

卫宫士郎墓穴里下葬的,是他少年时留给柳洞一成的方格围巾。骨灰和其他遗物都已荡然无存的情况下,这是匆匆找出的,惟一浸染过他体温的物品。

天很冷,送行者寥寥无几,头顶的浓云是鸟雀胸前绒毛般的暗灰色。一成垂眸站在墓穴前,呼出的大团白雾扑在镜片上,温温柔柔的,模糊了视线。

他还记得收到围巾的这一天。那是远坂凛与间桐慎二所说的“圣杯战争”结束后不到半月,冬木的春天来得格外晚,风也和怕冷似的,一个劲儿往衣领里钻。

“一成,等等。”士郎好像注意到了他微微缩起的肩膀,放学后急急叫住他,热心过头地将才摘下的围巾环上他脖颈,歪歪头端详着,露出一个常有的、老好人般的笑:“天没那么快暖起来,你先戴,不急着还?”

来者不拒地对人太好,这毛病他到最后都没改掉。一成摇摇头,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端肃仪式上。卫宫家的墓园相当简朴,中间是切嗣,左右两边是稍早入住的依莉雅斯菲尔,与晚到的士郎,正好一手一个。从未凑齐过的一家人,就这么实现了生前无法想象的团聚,与和解。

也好。墓门关闭、泥土簌簌落下时,柳洞一成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。这里埋葬的将永远是卫宫士郎,而非灰飞烟灭的Emiya,是那个刚刚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、还没来得及染上硝烟与血债的倔强少年。

他喜欢过、信赖过、痛心过、戒惧过、试图挽救过,最终却被他出卖的少年。

 

14

 

“带我去看看,你做的那些事情吧。”鬼使神差地,一成在安静的餐桌前说出这句话,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。房间里似乎结了一层薄冰,士郎亲手做的、热腾腾香喷喷的菜肉蛋卷和味噌汤,也不像片刻之前那么诱人了。

士郎放下筷子,微微睁大眼睛。一成忽然有些抱歉,他和士郎未必亲近到了这个地步,刚才的非分要求,无异于戳开对方还没好全的旧伤疤。可他实在不能这么等下去,越在意士郎,他就越想要一个答案,哪怕是会毁掉所有希望的答案。

“好,最近也没什么急事。”士郎答应得异常利落,嘴角含着像宽心、又像在说“有点难办呢”的笑意,“我来告诉你,总比从别人那里听说,更好。”

先是颠簸的小飞机,再是破旧的火车,和强不了多少的汽车。安排这种行程,对士郎而言无异于家常便饭。然而这是一成当上僧侣以来,第一次踏出冬木,也是他有生以来,第一次离开日本。

他好奇而认真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,像是要将它们都刻在心里。越往南走,叫不出名字的明艳花朵越多,密密匝匝的绿意越让人透不过气,空气里腐坏的甜蜜气息也越浓。原来这就是属于士郎的世界,杂乱、险恶、变动不居、生机勃勃,他深深爱着、想要保护的世界。

一成把额角抵在窗玻璃上,闭着眼,却怎么都睡不着。车厢里满是粘腻而陌生的味道,汗水、泥土、海风、脂粉、新鲜蔬果混在一起,叫人隐隐作呕。然而右手边士郎的体温源源不断传过来,虽说隔着几层衣料,照样让他心底莫名安稳。

就算置身危机四伏、目迷五色的异国,只要能握住那缕熟悉的、新铸刀剑般的清苦气息,就不会犹疑,更不会害怕。

不用对望,也不用交谈,一成突然感觉到,他正在与士郎共享某种名为“爱”的、强大而永恒的东西。

有这一刻就够了,他在心里默默祈祷。此后很多很多年,他为这痛彻心肺,却从来没有后悔。

 

“还能撑住吧?”晚上到了旅馆,士郎拍拍他肩膀,像担心又像鼓励,“好久没出门,这几天辛苦了。”

“真的没什么。你平常不都这样吗?”一成温厚地接口,顺便逮住了好友搭在他肩上的手。

“别提了,有次住的地方比这舒服点,慎二还抱怨说,根本睡不好……”似乎觉得失言,士郎很快截断了话头。一成也体谅地没有问下去,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,士郎和慎二这对格格不入的“搭档”,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拆伙。

“明天就到了。”士郎点点头,语气里却没有分毫大功告成的喜悦,“不远处那座山旁边,一个多钟头的路程。”

 

15

 

“到了。”拨开垂落下来的藤蔓,士郎简短地说。

一成紧抿双唇跟在后面,首先瞧见的,是几乎被烧成了焦炭的老树。它依然稳稳当当守在村口,漆黑枯瘦的枝条伸向天空,像所有希望都落空的祈祷者微微痉挛的手臂。

一言不发地,他从士郎身后走出来,开始小心查看这座哪怕在中午也让人浑身发寒的废墟。残损的篱笆。倾圮的砖墙。没全塌的茅草屋顶下,凌乱的脚印。满是灰土的瓷片上,依稀能辨出羞怯而娇艳的铃兰花。

整个村落无疑曾是一片火海,吞没了无数生命的火海。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,像从梦游中苏醒般,一成慢慢蹲下去,内疚地捧起被踩坏的小东西——被熏成了黄褐色的一块骨头,断面却泛着新雪般的凛冽白光。

“怎么回事?”他折回那棵大树下,士郎一直没有动,抱着双臂,似乎在身侧筑起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隐形高墙,“都是我杀的,全村人,不到二百个。”

他的语调和钢灰色眼睛一样冷寂,却流畅平稳得超乎想象:“我的疏忽。村后埋着几十年前那场战争留下的生化武器,被追捕的罪犯躲到了这里,正好发现了那些东西。我赶来时,已经太晚了。”

杀人犯走投无路的疯狂,入侵者满怀恶意的赠礼。魔术与战争的阴云在倒霉的村落上空重叠起来,无法抑制的寒意从心底涌起,不必听下去,一成就已经猜到,惨剧的结局。

“然后你就……用火?”他下了好大决心才开口,声音颤抖得厉害,几乎不像自己的。

“对,最有效率的办法。根本没时间判断,谁被毒素影响了。不能让任何人逃出去,把危险带到别的村庄。那东西发作得不算快,但是那场面,见过一次,就一辈子忘不了。”

“做起来也没那么麻烦。地形帮了不小的忙,围着村子点把火,看好惟一的出口,就够了。”士郎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细节,精准得有些过分,像如实认罪,更像自我折磨。

噩梦里不断重复的那些画面一瞬间活了过来,层层叠叠将他包裹。被火焰吞没的破旧草房里,小女孩撕心裂肺的清亮哭声。满身鲜血的年轻母亲把孩子贴在心口,用最后气力一遍遍重复着“他没事,没事”。明明被子弹击穿了胸膛,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却没有倒下,牢牢把妻儿护在身后。幸福被无情截断的爱人紧紧拥抱在一起,无论生死都不分开。

“一切都结束以后,”士郎的语气依然平淡,“我才反应过来,到底做了什么。”

伫立在废墟中,那些死者的怨愤和绝望,他感同身受。躲过了外道魔术师的暴行,以为得救了,却没能逃脱以正义之名、更加不留余地的杀戮。然而不管多歉疚多自责,他都没有赌一把的本钱,和心软的资格。

 

一成沉默着跪下去,双手合十,一遍遍念诵《往生咒》。不远处盘曲的树根间,一具骷髅仰面朝天,眼窝里开着朵单薄的粉黄色小花,狰狞而娇艳。

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,忽然下起了雨,大颗大颗的,温温热热,像在眼中蓄积许久的泪。新冒头的青草在雨里泡过,看去分外碧润,一点点覆盖了漆黑的残烬。也许不用多久,这场惨剧的痕迹就会彻彻底底从地面上被抹去,像那些人没有来过、没有爱过、没有死过一般。

他眼角余光看见,士郎垂着头,站成了一尊灰暗而决绝的雕像,仿佛一碰,就会刷拉刷拉往下掉石粉。

 

16

 

回去的路上,一成始终没有说话。他忽然有些羡慕,眼前的所有——铃铛般的浅蓝花朵,受惊的蜥蜴,歪头打量他们的鸟雀,会被错认成青蛇的藤蔓,匆匆逃走的虫子——因为它们不必承受,明白善恶、对错之别,带来的重负。

“你干过的,这是最坏的事情吗?”吃过简单的晚饭,一成不甘心似的,还是开了口。

“不。”士郎好像不打算多说,视线一直没从稍远处的蜡烛上移开。不断有蛾子扑过来,灰蒙蒙不起眼的,色彩斑斓的,美到让人心疼的青绿色的。它们不管不顾地拥抱着烈焰,如果有表情的话,应该是迷醉到极点的笑容吧,像女子拥抱着爱人容颜不改的头颅,信徒拥抱着喜怒无常的至高神灵——作为早已注定、值得穷尽此生的选择,死亡好像也没那么糟糕。

“好事,总会有吧?”他徒劳地追问着,还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。一只格外硕大也格外华美的蛾子撞歪了蜡烛,房间里骤然昏暗下来。

“没错。但那些,都不重要了。”盯着桌面上翅膀着了火、不断扑腾的飞蛾,士郎举起摇摇晃晃的蜡烛,让火焰再次舐上蛾子的残躯。

那一瞬间烛光绚丽得奇怪也亮得奇怪。像千百年前在火刑柱上殉道的圣徒,谁也想不到,这小小昆虫卑微的身体里,竟然潜藏着如此无望的光芒。

不必把话说完,一成就明白他的心情。再多的拯救、再多的可能和再多的未来,也抵不过确定无误的杀戮。这不是算术题,红色和黑色的数字能够干脆利落互相抵销。血迹一旦沾上了手,这辈子都不可能洗掉。

“唉,你……”一成叹口气站起来,从背后抱住了士郎。快燃尽的蜡烛滚到石板地上,彻彻底底熄灭了。

两个人都清楚,这是和解。短暂而脆弱,今夜却足以安心相拥入眠的和解。

很疼,一成仰起头,不能自控地喘息着。士郎至少会一样疼,他知道,可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他们之间的情事从来没这么激烈过,总是更接近小兽的玩闹、取暖和厮磨。然而在撕开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后,甜腥的血气和真切的痛觉,才是最能让人确定,自己还活着的温暖。

第二天早晨,一成难得睡了个懒觉。天总算放晴了,阳光透过云层慵慵倦倦落下来,好像神灵终于发觉了人们的痛苦。他揉揉眼睛,发现士郎正站在桌边,信手翻着个磨损得厉害的灰色硬皮笔记本。

一张薄纸从本子里滑落,他不假思索顺手接住,上面用粗黑水笔抄着几句诗,字迹潦草焦灼,不像士郎的,把纸都戳破了好几处:

“想想吧/恐惧和勇气都拯救不了我们,反常的罪恶/都由我们的义勇而滋生。美德/却由我们的无耻的罪行强加于我们。”

“从同行那里捡的。”士郎似乎笑了笑,眼神落在很远很荒凉、他跟不过去的地方,“没机会还了,只好这么放着。”

 

按了按因回忆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,一成拉开抽屉,低头凝视着那张泛黄的纸片。最下方多了几行经文,笔画端整清秀、一丝不苟,像最固执的祈求,也像最渺茫的心愿:

“愿我等来世,得菩提时,身如琉璃,内外明彻,净无瑕秽。”

 

他一直想把这张纸还给士郎,却也没有等到,合适的机会。


*引用诗句出自T.S.艾略特的《老年》,经文出自《药师本愿经讲记》。这篇的参照,越写越胡闹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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